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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閑置
黃金地段的荒地
12月18日下午5點，記者來到河北省三河市燕郊京榆大街，這是河北緊鄰北京的黃金地段。在這條大街的中部有一塊89.5畝的荒地，該地塊南北長約460余米，東西寬約130余米，地塊西、南、北三面被2米多高的圍欄圍住，東面的一部分土地則被一家飯店占用為停車場?；牡厣铣逊乓恍╇s物外，還被附近居民種上了一片大白菜。
荒地周圍高樓大廈林立，形成鮮明對比。西面是東貿(mào)珠寶城，對面是思菩蘭國際會議中心以及家具建材城?；牡馗浇粯潜P的銷售經(jīng)理告訴記者，他聽說這塊地因一系列官司已閑置多年。“這塊地位置非常好，附近樓盤均價都賣到一萬六七千了，太可惜了。”
60歲的男子馮亞宏平日經(jīng)常會來這塊荒地看看，他曾是天津華澤遠房地產(chǎn)開發(fā)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華澤遠公司)的執(zhí)行董事。馮亞宏說，公司在買下這塊地塊后，曾專門聘請了清華大學的著名設計專家進行規(guī)劃設計，準備建設一座五星級酒店，一棟高端寫字樓以及12萬平方米住宅及配套商業(yè)設施。但這一計劃， 后因遭遇一連串的官司而擱淺。目前，該土地在農(nóng)行燕郊支行名下。
一地二賣
打了六年的官司
這塊89.5畝的土地最初使用權登記在農(nóng)行燕郊支行名下。2002年6月，農(nóng)行燕郊支行以每畝27萬元、總價2416.5萬元的價格，將土地使用權轉讓給唐山宏成房地產(chǎn)開發(fā)公司(以下簡稱宏成公司)。宏成公司成立于2002年3月，法定代表人和控股人均為高某。
宏成公司按約支付首付款500萬元后，農(nóng)行燕郊支行又申請解除土地使用權轉讓合同，理由是“轉讓的土地用途違反燕郊開發(fā)區(qū)總體規(guī)劃”。
此后，農(nóng)行燕郊支行和宏成公司便為這塊土地打起了官司。此案經(jīng)過一審、二審及再審，2008年4月，河北高院作出判決，要求農(nóng)行燕郊支行繼續(xù)履行合同義務，把土地使用權過戶給宏成公司。
土地的首個買家
由于缺少資金進行開發(fā)，高某拿著河北高院的判決，為這塊土地尋找下家。
馮亞宏所在的華澤遠公司是這塊土地的第一個買家。2008年6月，宏成公司與華澤遠公司簽署了一份《股權轉讓協(xié)議》及《補充合同》，約定將宏成公司100%的股權及燕郊89.5畝土地使用權轉讓給華澤遠公司。簽約后，雙方在唐山市豐潤區(qū)工商局進行了股權變更登記。按照約定，華澤遠公司于2008 年7月向高某及公司其他的股東支付首筆股權及土地項目轉讓款2000萬元。
馮亞宏說，當年，由于土地尚未過戶到宏成公司名下，為了便于辦理有關手續(xù)，經(jīng)股東大會同意，他本人作為宏成公司新任執(zhí)行董事，聘用高某繼續(xù)留任法定代表人，專項負責辦理燕郊地塊過戶的各項手續(xù)。馮亞宏說，2008年6月6日修訂的《宏成公司章程》上，已經(jīng)寫明股權變更后高某所承擔的權利義務，并特別作出限制，高某只有10萬元以下財產(chǎn)的處置權，超過10萬元，就必須要公司股東大會批準并授權。
2008年6月19日，馮亞宏向豐潤區(qū)工商局申請更換宏成公司印章，并在公安機關進行備案。“原公章作廢并已上繳銷毀，新公章一直由我一個人保管。”馮亞宏說。股權變更完后，馮亞宏多次催促高某辦理土地過戶手續(xù)，但一年多的時間過去了，仍沒有任何進展。2009年7月，馮亞宏和高某簽訂了一份補充協(xié)議，約定土地過戶手續(xù)由馮亞宏等人來辦理。宏成公司股東大會決定，免去高某法定代表人職務，任命馮亞宏為宏成公司法定代表人。
蓋假公章的合同
此后，馮亞宏和宏成公司開始忙于土地過戶和前期開發(fā)。在這期間，馮亞宏得知，高某于2010年11月15日，使用作廢公章與三河市思菩蘭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思菩蘭公司)簽訂了《合同權利轉讓協(xié)議書》及《補充協(xié)議》，將土地使用權以1.24億元的低價轉讓給思菩蘭公司。
馮亞宏說，2010年11月19日，農(nóng)行燕郊支行行長王某給他打電話詢問，是否授權高某將地塊轉讓給了他人，他這才知道地塊出了事。
根據(jù)警方對此事的調(diào)查，思菩蘭公司先后向高某支付5541.75萬元，向另一自稱宏成公司股東的馬某支付4941.75萬元，合計1.04835億元。
唐山市公安局2012年8月30日對農(nóng)行燕郊支行行長王某做的一份詢問筆錄中顯示，2010年11月18日，思菩蘭公司董事長齊某找到農(nóng)行燕郊支行，稱宏成公司已經(jīng)把土地使用權轉讓給思菩蘭公司，要求銀行在《合同權利轉讓協(xié)議書》上簽字并同意轉讓。王某稱，齊福才一再聲稱馮亞宏知曉此事并同意轉讓，他才寫下“同意權利轉讓”幾個字，并加蓋農(nóng)行公章。次日特意打電話向馮亞宏求證，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騙。農(nóng)行燕郊支行工作人員后持公函到唐山公安局、工商局進行查詢、核對，證實《合同權利轉讓協(xié)議書》上加蓋的宏成公司公章是假的。王某稱，他此后曾到思菩蘭公司，要求收回自己簽字蓋章的《合同權利轉讓協(xié)議書》，但對方表示那份材料弄丟了。
七份判決
兩次被告上法庭
馮亞宏說，他曾致電高某，勸其立即把錢退給思菩蘭公司，避免牢獄之災。后因發(fā)現(xiàn)高某并沒有退錢，馮亞宏于2011年3月初向廊坊市公安局報案。 馮亞宏說，公安機關經(jīng)偵查后表示，不具備該案件的立案條件。理由是，若以涉嫌詐騙立案，需要受害一方的思菩蘭公司報案，但對方并無此舉。
此后不久，馮亞宏被告上了法庭。2011年3月，馬某向廊坊市中院起訴稱，宏成公司高某與華澤遠公司馮亞宏在2008年所簽訂的土地使用權合同侵犯了他的權益，要求判令該合同無效。此后，案件因管轄問題，被移交到唐山市豐潤區(qū)法院審理，因為馬某沒有交納訴訟費，法院按撤訴進行了處理。
七份不同的判決書
此事之后，馮亞宏又接到了唐山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傳票。這次高某將馮亞宏告上了法庭。
法院經(jīng)審理后，作出了(2011)唐民初字110號判決，但記者看到，這個編號的判決書共有7個不同版本。落款日期分別為2012年3月6日、2012年7月4日。其中，落款日期為2012年3月6日的“(2011)唐民初字110號”判決書有4個不同版本。
第一個版本第二頁倒數(shù)第一行有錯別字，蓋有核準修改專用章(對判決書的錯別字進行修改，將“股股轉讓”修改為“股權轉讓”)，在判決書的“本院認為”部分，有這樣的論述：“本案股權轉讓協(xié)議簽訂后，雙方按協(xié)議約定到工商機關辦理了股權變更登記，天津華澤遠公司按協(xié)議約定支付了相應價款，股權轉讓協(xié)議已實際履行，該地塊國有土地使用權應歸天津華澤遠公司所有。高某及另一人(因文中未提及該人，此處省略)就‘三河地塊’無權處分。”
第二個版本的判決書與第一個版本相比較，錯別字沒有修正，在“本院認為”部分缺少了這樣一句話：高某及另一人就‘三河地塊’無權處分。
第三個版本的主文部分和第二個版本一樣，但關于訴訟費的負擔卻和前兩個版本不同。該版本寫明，15.76萬元訴訟費由高某負擔13.18萬元， 天津華澤遠公司負擔2.58萬元。而以上兩個版本關于訴訟費的分擔是這樣判決的：高某負擔15.18萬元，天津華澤遠公司負擔5800元。
第四個版本內(nèi)訴訟費的負擔與以上三個版本也都不一樣，高某負擔共計28.36萬元，天津華澤遠公司負擔5800元。
此外，落款日期為2012年7月4日的“(2011)唐民初字110號”判決書有三個不同版本。第一個版本在“本院認為”部分有這樣的論述： “高某及另一人在股權轉讓協(xié)議實際履行后，就‘三河地塊’國有土地使用權無權處分給他人”。第二個版本沒有了上述內(nèi)容，內(nèi)文字體、排版格式也不一樣。第三個版本在“本院認為”部分的論述與第一個版本略有不同：“高某及另一人在股權轉讓協(xié)議實際履行后，就‘三河地塊’國有土地使用權無權處分”。而且，前兩個版本的判決書都是12頁，第三個版本的判決書變成了13頁。
主審法官被處分
據(jù)了解，2012年5月10日，唐山中院曾將落款日期為2012年3月6日的判決書送達訴訟各方當事人，認定馮亞宏、華澤遠公司與高某簽署的股權轉讓合同有效。隨后，高某提出撤訴申請。2012年6月4日，唐山中院再次下達民事裁定書，準許高某撤回起訴。7月4日，唐山中院“重發(fā)” 《(2011)唐民初字第110號》判決，判定雙方合同生效。
事實上，兩份編號同為“(2011)唐民初字110號”的民事裁定書版本也有不同，落款日期都是2012年6月4日。第一個版本裁定書的“裁定如下”內(nèi)容是：“準許原告高某及另一人撤回起訴。”第二個版本變成了：“準許原告高某及另一人撤回上訴，雙方均按原判決執(zhí)行。”
就這樣，唐山中院民二庭，在半年多時間內(nèi)，以同一個案號先后下發(fā)了7個不同版本的判決書及2個裁定書，且原被告手持的判決書、裁定書在不少細節(jié)上存在差別。
2012年7月4日，在判決書送達后，高某提出上訴申請。2012年11月29日，河北省高院提出，由于原審判決違反法定程序，可能影響案件正確判決，故裁定撤銷《(2011)唐民初字第110號》民事判決，發(fā)回唐山中院再審。
正是因為出現(xiàn)7個版本的判決書和2個版本的裁定書，此案主審法官翟某于2014年5月接到唐山中院領導通知，稱他因在審理高某與華澤遠公司、馮亞宏案件時“存在重大瑕疵”，給予撤職并嚴重警告的處分。據(jù)了解，翟某曾榮獲全國法院辦案標兵、河北省法院職業(yè)素養(yǎng)標兵、唐山市優(yōu)秀法官等榮譽稱號，并于2012年12月升任唐山中院審判監(jiān)督庭副庭長。
12月18日，記者多次致電翟某，對方手機始終關機。記者又向唐山市中院咨詢關于“一個案號7份判決”的事情，政治處的工作人員表示，確有此事，翟某受到處分后，已被調(diào)離審判崗位，任宣傳干事。
發(fā)回重審
兩收錢者被公訴
2012年5月，馮亞宏向唐山市公安機關報案。馮亞宏認為，高某伙同馬某偽造公司公章，未經(jīng)股東大會同意、未經(jīng)執(zhí)行董事授權，擅自將土地轉讓給他人，騙取巨額資金，涉嫌合同詐騙罪、偽造印章罪。
唐山市公安局的立案材料顯示，市公安局于2012年7月初正式立案，以涉嫌合同詐騙罪先后對高某、馬某及涉案的另一人陳某立案偵查，并將三人刑拘，后經(jīng)唐山市檢察院批準逮捕。根據(jù)公安機關調(diào)查的內(nèi)容，陳某在案中涉嫌非法獲利900萬元，被另案處理。記者從唐山市公安局起訴意見書看到，陳某是一名司法人員，其曾在高某等人背后出謀劃策，運作了馬某起訴一事。
2013年6月3日，唐山市公安局將該案提請?zhí)粕绞腥嗣駲z察院審查起訴。唐山市檢察院收到市公安局提交的起訴意見書后，認為該案主要犯罪地為豐潤區(qū)，遂將案件移送豐潤區(qū)檢察院審查起訴。豐潤區(qū)檢察院在起訴時將合同詐騙罪改為職務侵占罪。
記者從檢方起訴書上看到，豐潤區(qū)檢察院認為，被告人高某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將本單位財物非法占為己有，數(shù)額巨大;被告人馬某積極參與犯罪，系共犯，二被告的行為均已構成職務侵占罪。
一審法院判無罪
2014年7月29日，豐潤區(qū)法院一審判決高某、馬某無罪。
記者在一審刑事判決書上看到，法院經(jīng)審理認為，在股東變更時，燕郊地塊的土地使用權并未過戶到宏成公司名下，華澤遠公司也未按合同的約定支付燕郊地塊土地使用權轉讓的有關費用，華澤遠公司亦認為高某仍是燕郊地塊土地項目轉讓的實際受益人。沒有證據(jù)證明燕郊地塊的土地權益歸變更股東為馮亞宏等人的宏成公司，也就是華澤遠公司所有。因此，公訴機關指控高某、馬某職務侵占罪的證據(jù)不足，指控的罪名不能成立。
馮亞宏表示，一審判決書對于“華澤遠公司并未支付土地使用權轉讓的有關費用”的說法是錯誤的，當時公司已經(jīng)向高某支付了2000萬元，而高某卻未協(xié)助該公司辦理土地轉讓手續(xù)，并用假公章將土地再次轉賣。
檢察機關提抗訴
針對豐潤區(qū)法院的一審無罪判決，豐潤區(qū)檢察院隨即向唐山市中院提出了抗訴，唐山市檢察院支持豐潤區(qū)檢察院進行抗訴。
豐潤區(qū)檢察院在抗訴書中寫道，本院認為被告人高某、馬某利用職務之便，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將本單位(宏成公司)的財物據(jù)為己有，應當以職務侵占罪追究刑事責任。豐潤區(qū)法院將有充分證據(jù)證明被告人高某、馬某有罪的案件判決無罪，試用法律錯誤。
12月17日下午3點多，記者來到位于河北省唐山市豐潤區(qū)箭廳街13號的豐潤區(qū)檢察院。承辦此案的公訴人外出辦公，檢察長馮某告訴記者，他對這個案件有印象，“我們院和市檢察院都曾召開多次檢委會來討論這個案件，我們內(nèi)部認為高某和馬某有罪，但對罪名有爭議。因此討論后將市檢察院認為的合同詐騙罪，改成職務侵占罪提起公訴。”
對于案件的細節(jié)以及進展，檢察長馮某表示他不是太了解，但他調(diào)出案卷進行比照，證實記者手里拿的檢方抗訴書是豐潤區(qū)檢察院所出。檢察長馮某說：“盡管我還不清楚二審的情況，但是法院只要判決失當，我們就會一直抗訴下去。”
馮亞宏向記者出示了一份唐山中院2015年7月21日作出的刑事裁定書，上面寫明，唐山中院認為，豐潤區(qū)法院審理高某、馬某職務侵占一案部分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裁定撤銷豐潤區(qū)法院作出的刑事判決，發(fā)回豐潤區(qū)法院重新審理。
